「天地日月」之名 – 华贵釉惑

自上古始,国人已建立方位同颜色的对应关系之说,如《易·坤》中有“天玄(黑)而地黄”,传统五行(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)与五色(蓝、赤、黄、白、黑)的对应关系。据《大明会典·器用》记载,皇室以蓝釉祭天,以黄釉祭地,以红釉祭日,以白釉祭月。单色釉瓷也被冠上了天地日月之名。

【承“天”之寰宇】

【博“地”之灵气】

【习“日”之光辉】

【揽“月”之精华】

至纯至简,归于本真,是天地大美。一色,一切色。是天空的蓝,是初阳的红,是芳草的绿,是秋叶的黄。每一种色彩都能够代表一物,每一种色彩都是自然。最早的瓷器便是单色釉,原始青瓷是我国制瓷史上出现最早的品种,随后便是青花瓷和各类玲琅满目的明清彩瓷器。单色釉瓷被誉为“彩瓷之母”,也正是因为青花、彩瓷都是在单色釉的基础上发展创烧的。

但很多的收藏大家玩到最后,都是玩单色釉的,单色釉也被认为是陶瓷收藏的最高境界。这就好比从天地混沌到阴阳初开,黑白两色到世间万彩,再归于白天的白,黑夜的黑。万物由简至繁,由繁归简,赏瓷器如此,看一色千秋,万彩归一亦如此。

越简单,越难。单色的极简美学,是还原本真。单色釉,也称“一色釉”“纯色釉”或“一道釉”。也就是通体一色的瓷器。它与青花、彩瓷不同,没有蓝地白花的写意之美,也没有浓妆艳抹的雍容华贵。当去掉了匠气与雕琢,这类瓷器在每一处细节,每一笔线条,都只能追求极致。“合于天造,厌于人意”,可以说,是对单色釉瓷器的至高评价了。意思就是说更少人工匠意而富天然雅趣,多系天成了。

      从历史角度上讲,汉代时期,皇室宫廷、达官显贵崇尚青铜器、金银制品和玉器,陶瓷还是很少能登大雅之堂,多用于民间市井。随后登场的大唐更是着迷于金银器的贵气和奢华,但又与汉代不同,唐代宫廷开始出现了专供皇家使用的御用瓷器,从此开了历代官窑之先河。而经由了盛唐的繁盛与荣华,到了宋代这个文人统治的王朝,或许也注定了偏安一隅,要归于平静和自然。所以有了宋瓷的“由奢入简”, 在唐三彩的花花绿绿中创造了中国瓷器极简美学的巅峰之作,将一色美玩到极致。这就像道家的返璞归真,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!道法自然,去其外饰,还原本质。这也跟“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”的天下大势一个道理,纵然七雄争霸,统一终是大局!

      明代永宣的青花瓷,明代成化的斗彩瓷,明代正德的素三彩、孔雀绿,明代万历的五彩瓷,清代的珐琅彩瓷、粉彩,几乎在每一个朝代都有享誉瓷坛的品种,大多因帝王的喜好工于完美。但唯有单色釉瓷,贯穿明清两朝始末,在历代皇家尊享殊荣地位。

      不尚奢华,不好奇巧,合于一色,静穆千秋。单色釉素朴精致,以白作为起点,黑作为终点,五色杂陈其中。浑然天成的素雅气质,美在一千人看后有一千种感受、一万种启发……美在天地万物归于一色,美在绝对的平淡和单纯,美在轮回归宿、臻至化境。

      黄釉的华丽、红釉的热烈、蓝釉的高贵、白釉的脱俗、黑釉的深邃、胭脂水的妩媚、青釉的净纯、苹果绿的鲜嫩、洒蓝的优雅、茄皮紫的神秘、紫金釉的高华,窑变的奇妙,天青的绝世,林林总总,众彩纷呈,华贵“釉”惑。天地日月、赤橙七彩、春夏秋冬四季之精华都能在单色釉瓷器上找到踪影。透过一色,可以寻找历史中的绚烂流变;透过一色,可以揽尽自然,无画处皆成妙境。

唐代秘色瓷一度被武则天用来供奉佛指舍利,是献给佛祖的珍贵物品,可见这个瓷器品种的尊贵程度。古人诗赋里把秘色瓷比作薄冰上的青云,以“千峰翠色”描绘它的润泽,以“秋水”形容它的深沉和含蓄。在法门寺地宫之门未开启之前,它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秘而不宣。只从史料记载中得知,这种是从配方、制坯、上釉到烧造,整个工艺都秘不外传的皇室专用之物。正因如此,从晚唐起,神秘的越窑贡品才有了个千古绝唱的名字——“秘色瓷。

钧窑,为宋代五大名窑“汝、官、哥、钧、定”之一。素以窑变而闻名,以其“入窑一色,出窑万彩”的工艺将瓷器由青白二色带入了五彩缤纷的世界。它完美的体现了土与火的灵动交融,温婉、富丽、流光溢彩。钧瓷之美可同江山相比,色泽丰富多变,江河纳百川,蕴灵秀其上。绚烂奇妙的色彩,红里透紫、紫中藏青、青中寓白、白中泛红,五彩渗化,相映生辉。秉天地之灵气,得自然之造化。

定窑是宋代汝、官、哥、钧、定五大名窑之一,是唯一以烧造白瓷取胜的窑场。古人对定窑釉色也曾留下这样一句赞词——“定窑花瓷瓯,颜色天下白。”定窑瓷是最早为北宋宫廷烧制御用瓷器的窑场,以其精湛的工艺,典雅端庄的造型,精美绝伦的釉色,成为历代帝王、文人士大夫赏玩之名瓷,驰名天下,知者莫不翘首称善。定窑的艺术之美直入人心,它典雅高逸,有一种特别古朴的年代感,仿佛一出窑就经历了千年的风雨。暖白的色调,雅人的清丽,不事雕琢的自然之美,涤荡内心。

在中国陶瓷历史中,有一种青瓷不以华丽繁复的纹饰为炫耀,而以施釉肥厚、釉色苍翠、淡雅温润而见长,追求一种含蓄内敛、大器天成的自然之美。其窑火延续千年,一直为世人、尤其是文人雅士所追逐,这就是位于浙江龙泉瓯江之畔的龙泉青瓷。其釉色“如蔚蓝落日之天,远山晚翠,淇碧平湖之水,浅草初春”。玉色内蕴、含而不露,令人一见倾心。

南宋词人李清照《醉花荫》中有"玉枕纱厨"之词句,"玉枕"即指色质如青玉一样的青白瓷枕。“绰约若处子”般的静雅,带了一份“坐看云卷云舒”的恬淡,青白釉之美,影影绰绰,若云若雾,若真若幻。而正因这样的美学艺术,使得它又多了一个很有禅意的名字——影青。灵动秀美的青白釉,青中蕴白,白中显青。其温润柔和,莹泽如玉,不负“饶玉”之雅称,给人以冰清玉洁之感,钟灵俊秀更似美玉。

耀州窑,为“宋代八大著名窑系”之一。装饰技法上以刻花、印花、划花工艺为主,刻花尤为精美,采用半刀泥形式的刀法,被誉为“宋代青瓷刻花之冠”,是北方青瓷的代表。它有别于南方青瓷的隽秀婉约,更添北方人文的沉稳旷达。凝润厚重的釉色,青绿如橄榄,釉薄处呈姜黄色,绿中闪黄,深沉青幽,苍古静深,宛若千年前的一池碧水,凝结成一曲历史的清音,穿古越今,简单质朴却又亘古永恒。

甜白釉是明代永乐年间所创制的高白度瓷器。“甜白”一词,极尽赞美,它给人以视觉到味觉的奇妙通感,釉色似绵白糖,是一种含铁量低的瓷抷,一代绝品。它白如凝脂,素犹积雪,甜润细腻。宛如美玉般温润的质感,似亭亭玉立的少女,素雅霓裳,给人一种端庄恬静之美感。

孔雀绿釉自古贵之,是极为珍贵的瓷器品种。又因其烧造难度大,成品率低,清代乾隆之后已不为多见,传世整器稀少,较为珍罕。既然是蓝色,为什么叫孔雀绿釉呢?唐代诗人白居易有一首《忆江南》:“江南好,风景旧曾谙。日出江花红胜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,能不忆江南。”如白居易诗中所云,古人认为绿到极致就是蓝色。而这样的蓝,纯澈、明净、深邃,仿佛蓝天,犹如海洋,深如源潭,静若湖泊。而这种蓝又似孔雀的羽毛,所以有“孔雀绿釉”这么个特殊叫法。

紫金釉又称“酱釉”、“柿色釉”。其釉面润亮,颜色暗深貌不惊人的酱釉瓷,色泽深沉而不张扬,却是带有一份高贵自成的气韵,似乎没有什么颜色能够替代它的出场,它恰到好处的装饰自己,好似紫金包镶一般,因此亦有了“紫金釉”这般华贵名字。它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游走于历史长河中,煌煌赫赫的御窑皇家气象很好的诠释了处世哲学,可深可浅,亦刚可柔,正如为君之道,“气魂寰宇,刚柔并济,渡众生,平天下,方为志”。

红釉可以说是最难烧的颜色,自明代创烧之后至清代,因烧造成功率极低,中间有200多年是断烧的。真正釉色纯正、鲜红艳丽的“铜红”釉瓷器出现在明永乐、宣德时期,称得上是红釉顶峰之作。雍正皇帝对红釉瓷的关注颇深,源于内心喜爱,更以宣窑宝石红釉作为最佳的标准去衡量,烧出的精品如红宝石一般莹润精美。

雍正皇帝对宋人不事雕琢之审美甚是欣赏,深慕宋瓷的古雅文人气息,专命景德镇御窑厂以其为范本,制作了各种仿宋瓷器形和釉色的品种,珍爱有加。天青釉,又名雨过天青,是一种幽淡隽永的高温兰色釉,我国古代陶书描写的“青如天,明如镜”,正是这种釉色特点的形容。景德镇仿宋汝窑烧制天青釉,以康、雍、乾三朝为佳,其色调呈淡灰蓝色,莹润光洁,静谧朦胧,清爽而不单调煞是美丽。

古有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”。明清时期,有一种有着比龙更加专制的应用对象和严格的身份,它就是黄色。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,黄色为皇家御用之色,象征着君权神授,神圣不可侵犯。以“黄”寓“皇”,黄釉瓷器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君王的瓷器,被皇家牢牢垄断。

青色,代表春天,是光明和希望的象征,最早的瓷器便是青瓷。它游走于历史的春光秀水中,显得尤为闲逸、淡然。乾隆帝好游历山河,对于源自自然、像极了西湖水的青色极为偏爱。“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”,御窑厂的工匠鉴古思变,烧制出许多青瓷佳品,豆青釉就是其中之一。名如其色,正是豆子的青绿色,青翠可人,淡雅柔和。色浅者淡若湖水,色深者绿中泛黄,釉面凝厚。

哥窑,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。其釉色沉厚细腻,清润酥雅,宛如凝脂。哥窑通体釉面遍布大小开片,浅黄者宛若金线,细黑着如同铁线,二者相互交错,纵横密布,俗称“金丝、铁线“。犹如围棋的棋盘,犹如人生道路曲折交错。乾隆皇帝嗜古成痴,富于文人趣味,尤其是对宋瓷颇为钟情,以宋人审美为自身品味追求的标准。五大名窑之一的哥窑瓷,为宋器之精粹,其古朴典雅之气质,“碎纹”之美感,乾隆皇帝大为推崇,多有仿烧。

      行文至此,我似乎还是没有找到太过适合的字眼来形容单色釉,这或许就是极简美学的纯粹,从来不用费尽心思地去雕饰,一眼望过去,它就那样亭亭而立,宛然与自然同在。我想,天地之大美,莫过于如此了。不浮、不嚣,安守沉静,大道至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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